外头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,尹阑舟眯了眯眼,还是起身打开了门。
这几日无心宗在筹备清明祭典,白日里后山人多,让人不方便行动;但现在日头都要落下去了,修士们陆陆续续都要回到寝舍,她想去找圣元树就少了许多阻碍。
她关上门,在门缝中夹上一张称自己出门散步了的纸条,便要离开伶云月阁。
谁知刚走到门口,就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。
“急匆匆的,去哪啊?”
这声音含着笑,太熟悉。
她抬头一看,果真是梁河鹭。一从素祠出来,他看起来又招摇了不少,头上的银冠被夕阳一照,能把人眼睛晃瞎。
许是她变幻的神色太明显,梁河鹭有些尴尬地哼了一声:“我还不想来呢。”
他把尹阑舟扶稳。
一个时辰前,他刚刚从素祠出来,就看到华朔梨在门口等着他。
“师姑?今天这么好兴致,还来接我?”
他几步跨下石阶,跑到华朔梨身侧。华朔梨转过身,头也不回地往前走:“我来跟你交代一下。后日就是祭典,你现在出来,也帮不上什么忙了;但是我这两日事忙,怕怠慢了阑舟。你和阿樗照看着点。”
“明日行吗,我今天有点事……”
“你有什么事?”她停下来,看着梁河鹭。
梁河鹭喉头动了动,欲言又止:“其实……也不是很要紧……”
华朔梨笑得令人毛骨悚然:“那就好,赶紧更衣去吧,阑舟还没用晚食,你给她做点清淡好将养的。”
思绪回拢,他看着尹阑舟,扯出一个笑:“不说了,进去吧。是不是饿了?我待会做好给你送到门口。“
尹阑舟被他推着走,心里面怒道:你来的真是时候!
推着她的力突然消失了,梁河鹭伸过来一截手腕,上面细细的发丝在阳光下泛着棕色。
“我还没摘掉哦。“
尹阑舟噤声了。
……
算了。
后日祭典,还有机会。
接连两天,尹阑舟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出门。
季樗每天给她日诊,拉着她聊天,梁河鹭到了饭点也要来打一转,她只觉得这辈子都没有过这么热闹的时候。
终于,到了清明祭典这天,尹阑舟目送季樗离开伶云月阁,松了口气。
她在束腰圆桌旁坐下,把碗里的粥一点一点喝完。
这两天她也从季樗那里听了不少关于祭典的事情。
典礼在后山百祖陵举行,通常耗时极长,且除了少数刚刚入宗的外门弟子,以及蒙兰阁中的病者,其余人等都要到场。
这也就意味着,不会有任何人发现她的行踪。
她放下瓷勺,将碗碟放回食盒。
现在,只要等到辰时,祭典开始。
……
将近巳时,尹阑舟慢悠悠出了门。
路上如她所料,看不到人影;并且由于祭典,有修士出入的原因,后山的灵障有所松动,故而进入后山时,她没有花费太多力气。
百祖陵和圣元树不在一个方向,因此,当她依照自己在水渊中的记忆,找到那个山洞时,四周依旧没有任何异动。
穿过山洞,她再次见到了那巍峨的圣元树。
接近正午,草叶上已然没有露水。尹阑舟从袖中捻出一片碧绿的叶子,将它放在掌心,催动灵力。
叶片的颜色渐渐黯淡下来,当它彻底变得枯褐,在尹阑舟掌心上方,也汇聚出了一个透亮的水球。
她推掌,那水球从高处被抛下,朝树洞落去。
当丝丝水流和木纹混合的瞬间,树洞短暂地亮了一瞬,随即那点光又熄灭了。
尹阑舟有些不解。
无法催动水镜吗。
难道一定要是无心宗中人,才能让这个水镜显形?
还是她遗漏了什么,才没有成功?
她正想着,忽然听到山谷那头,传来沙沙的声音。
那声音集中于一点,不像是风吹时所带起的。
尹阑舟朝洞中靠了靠。
有人来了?
这个时候,怎么会有人来?
沙沙声消失了,她小心地探出头,往下一瞧,赫然窥见了站在树洞前的那人。
梁河鹭。
“吉时到——开坛——”
一声浑厚钟声响起,梁崇竹登上青铜祭坛,他身后是无心宗三百七十名弟子。
“净坛——”
梁崇竹手中捧着的柳枝朝祭坛中央飞去,在众人注视之下化作一道金光,向四周散去。
梁崇竹不曾直视面前巨大的神女雕像,低头念起祭文——
“弟子沣越,率众门人,谨以明水清酌,时珍庶品,昭告先祖……”
梁河鹭立于下首,张口无声和梁崇竹一同念道。
这一段,他都背下来了。
他收回迎着日光,盯着桑茝上仙神像看着的目光,尽量让自己的姿态保持恭敬。
念祭文,献祭,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。
钟声再次响起,点燃的香烛随之斜斜飘出一缕烟。
“心——训——”
又来了。
梁河鹭叹了口气,理了理身上的纯白祭服,跟着众人一同盘腿坐下。
心训,祭典的第三项,说是凝神入境,聆听先祖教诲,然而先祖教诲他一次也没听见过,这一步对他而言就是顶着日头打坐而已。
一炷香后,场上静得落针可闻。
梁河鹭睁开眼,看了看坛上的梁崇竹,又看了看身后的元宵。
看样子,都入境了。
心训至少也会持续一个时辰,那么……
他从袖袋中摸出一枚传送符,将其捏碎;顿时,他的身体模糊成一抹蓝光,消失在原地。
元宵的睫毛颤了颤,又恢复了平静。
眼前一晃,他就从祭典上,到了圣元树所在的谷中。
梁河鹭三两步走下山坡,来到树洞面前,深深吸了口气。
“桑茝娘娘,列祖列宗勿怪,弟子并非有不敬之心,实在是救人之责不可推脱,今日祭典,是我唯一可以到这里的机会了。”
说罢,一道蓝光从他手中跃出,扑向树洞。瞬间,一面水镜化形完成。
他把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抛在脑后,抬脚迈入镜中。
寒气随之滑进袖口,蔓延全身。梁河鹭站在冰雪之中,脚下冰碴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咔嚓一声。
他觉得后背一凉,正疑惑为何今日这地方格外冷,却突然反应过来,并不是温度的原因。
梁河鹭正要转身,一只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头,停住了他的动作。
尹阑舟的另一只手握着尖利的冰刺,抵在梁河鹭后腰。
他腕上的发丝发出微弱的光芒。
“那根发丝,还没摘掉吧。”
尹阑舟的声音依旧温柔。
“走啊,我们进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