尹阑舟往前几步，脚下无意踢动的石子也随之蹦蹦跳跳往前跃，接着往下落去，再无声息。
她明白了那光亮的来源。
洞穴外就是峭壁，面前是一片巨大的山谷，山谷中央生长着一棵奇伟的，萦绕着金光的树。
树根虬结，树干粗壮，树冠遮天蔽日，期间点缀着如灯笼般亮得晃眼的果实。
她见过这种树。
第一次见这种树，是在灵域，只不过当时她只看到了它枯萎的样子。后来到了出岫阁见到的那棵，是生机勃勃的样子。
人们叫它圣元树。
此物有仙灵，是修炼至宝。
旁边，梁河鹭纵身一跃，到了谷底，尹阑舟见状也施展仙法飞了下去。
从下面再看这树，更觉得自己被衬得无比渺小。尹阑舟有些好奇地围着圣元树转了一圈，用心声问道：“你说的‘镜’，和圣元树有干系？”
“自然。”梁河鹭抬了抬下巴：“这。”
“哪？”尹阑舟走到他身侧，对着面前有一人高的树洞歪了歪头。
少年一挥袖，草叶上的夜露便凌空而起，汇成晶莹的珠串，一颗一颗渗入洞中。于是那洞缘立刻扩展出一面水镜。
这么看着倒是十分有趣；尹阑舟实在不想在这水渊中再呆下去了，于是首当其冲跨进了水镜之中。
眼前景象被扭曲了一瞬，接着出现在她眼前的，是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。
这美景纯洁无暇，自然是震撼人心。
不过……
“这也没出去啊。”
尹阑舟转过身，好整以暇看着刚刚进来的梁河鹭：“往里走再看看？”
“不要。”
他几乎是脱口而出，说完后自己也险些没反应过来：“我们进水渊时，也并非一入水就来了，想出去恐怕也是一样的道理……要不再出去试试？”
尹阑舟忍俊不禁：“行。”
说罢，她跟着梁河鹭走出了水镜。
寒气一瞬间退却，迎面而来的是柔和的风；尹阑舟顿了顿，在静止时，又听见了一声鸟鸣。
“听到了吗？”
“听到什么？”梁河鹭回头看她。
“鸟啼。”
鸟啼……
他凝神去听，眸色突然一亮：“出来了！”
水渊里面，可是连虫鸣都没有，更别提有鸟儿的声音了。
居然真的出来了！
梁河鹭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。
尹阑舟脚步轻盈，把一切都抛在身后，快跑几步飞上来时的洞穴。洞中已然不再黑暗，竟还有若隐若现的缤纷色彩映在洞壁上。
她穿过洞穴，在繁杂草木间抬头看向天上的彩霞。
“天亮了……”
她在心中默默道。
………………
从水渊出来以后，尹阑舟几乎是在屋内睡了一整天，华朔梨和季樗忙于为清明祭祖做准备，除了清晨和傍晚的日诊以及餐食外，也没有来打搅她。
她用过晚食后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就又回了屋。过度消耗后她总觉得格外疲乏，躺在床上就又睡了过去。再醒来时，已是第二天清晨了。
她照例洗漱一番后，总觉得外头格外安静，便推开门去看。谁料却和华朔梨迎面撞了个正着。
“呀！”
华朔梨往后退了几步：“起了？我正要叫你起来日诊呢。”
她轻推着尹阑舟进了屋：“在咱们无心宗，什么伤病都要比别处好得快不少……你如今感觉怎么样了？伤处还痛吗？”
尹阑舟在榻上坐下，摇摇头，表示好多了。
“那就行。”华朔梨让她转过身：“今日日诊我再瞧瞧，如果确实好些了，往后可以两日换一次药。”
……
约莫半个时辰后，尹阑舟起身，把衣裳系好，华朔梨在一旁唠唠叨叨地把瓶瓶罐罐都收起来。
“你这不行呀。我本想着明日起可以让阿樗来给你施针了，现在看着还得过两日。”
“昨日就瞧着有些伤处都崩裂了，是不是没好好听话，到处乱跑了？这可不成，一直不好难受的还不是你自己？”
尹阑舟讪讪笑着，华朔梨登时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儿：“你笑也没用，我待会就让阿樗来‘陪’着你，反正这两日准备祭典，她正嫌无聊，想来也不会介意多个玩伴。”
说完，她收起药箱的手一顿：“说起来，今日梁河鹭也该从素祠出来了。也好，往后就让他负责你的膳食。”
呵，那家伙啊。
尹阑舟面上闪过一丝兴味。
当时在圣元树水镜中时，她曾提出要往里头再走走，但梁河鹭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拒绝了。起初她也没有多想，但如今将一切重新细想一遍，就觉得有些不对劲。
首先，圣元树会出现在水渊中，本就是一件奇怪的事。
照梁河鹭所说，水渊会反映人所有的秘密，那是因为人心本就有七窍，多思多虑，也更能演会装；但鸟兽虫鱼，草木精怪的心通常只有一窍，其所作所为通常表里如一，因此在水渊中根本看不到这些东西。
圣元树也是如此。
因此圣元树会出现在水渊中，一定有其他原因。比如说……它与某个人的秘密相关，作为这个人命灯的存放处而存在。
梁河鹭当时的反应那么大，让人不得不怀疑，如果深入水镜之中，就能看到他隐藏的另一面。
尹阑舟起身，把华朔梨送出门。将门扉合上后，她叹了口气。
他们在水渊中遇到了的“人”也不少，这恰恰说明了一点——
人嘛，有善即有恶，有秘密，有隐瞒也再正常不过。
而她这个人一向如此，没有爱窥探他人隐瞒之事的喜好。不管梁河鹭的另一面是什么样，他的秘密是什么，就算他的真身是鸩墟地魔，她也懒得管。
她没那么多时间。
如今的要紧之事，是要弄清楚梁崇竹这个人的底细。
那晚发生的事情，已经让她可以确认梁崇竹的药师身份，但是偏又叫她发现，梁崇竹或许是她寻找师父的关键线索。
尹阑舟按了按眼角。
这个人她不可能放过，不过在这之前，她要把她想知道的弄清楚。
从哪入手呢？
尹阑舟沉着脸屈膝坐到榻上。
忽地，她眼眸一亮。
诀心玉！
怎么能把这东西忘了呢？
诀心玉的作用大了去了，只要你付出的代价足够大，它甚至能让死人还生。
然而梁崇竹看起来身体康健，他身边的人——梁河鹭，华朔梨看起来也不像患了什么顽疾。况且此处是天下闻名，有着“药宗”美名的无心宗，这里的医修治不好的病，怕是满天下也找不出几个。
他要诀心玉，究竟是要做什么？
想到这，尹阑舟盘腿坐好，闭上了双眼。
想要知道他用诀心玉做了什么，首先得知道如今，这东西被他拿去了什么地方。
记下当下时辰干支，将无心宗的大致地形在她脑海中过了一遍后，她睁开眼，手心中幻化出三枚铜币。
铜币凌空飞起，最后落在炕桌上呈现两反一正的少阳爻。
“六次掷卦，本卦坎为水，变卦在四，之卦泽水困。”
尹阑舟无声念道。
她双手在桌面上一扫，一个奇门遁甲盘在掌下浮现。指尖扫过桌面——时干落兑宫，日干入坎宫，正北水位逢天蓬星，八门见休门。
坎宫主水，休门主静寒，天蓬亦主冰雪……
尹阑舟眉头一皱。
北方，并非显眼处。
无心宗北方，后山。
后山，暗处，寒冷，冰雪……
她眉头皱得更深，将头抬了起来。
圣元树——
水镜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