廖鸿昌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,随即又恢复如常,追问:“那他说了什么?”
“说了什么?”宝珍故意压低声音,拖长了语调,“他告诉我说……”
廖鸿昌立刻眯起眼,屏住呼吸凝神细听。
“噗哈哈……”宝珍突然笑出声,对着廖鸿昌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,“廖大人怎么连这话都信呀?赈灾银一案早就结了,于海还能说什么呢?”
廖鸿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,抬手捋了捋袖子:“珍儿真爱开玩笑。”
宝珍福了福身:“我去寻父亲了,廖大人再会。”
“嗯。”廖鸿昌在原地应了一声,没动。
宝珍带着顾上转身离开,走到回廊拐角时,她悄悄回头望了一眼——廖鸿昌正背对着她站在牢房门口,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僵硬,看不清神情。
宝珍无声地勾了勾唇角,收回目光,脚步轻快地往前走去。
顾上一路跟着宝珍离开牢房,终究按捺不住好奇,又问:“小姐,您方才在牢里说的那些话,究竟是什么意思?”
他思来想去,总觉得小姐话里有话,于海的反应也透着古怪。
还有那句“斩草除根”,那句“狡兔死走狗烹”,都像带着钩子,引人深思。
宝珍停下脚步,认真看向他:“顾上,你会钓鱼吗?钓过鱼吗?”
顾上摇头。
宝珍的视线越过他,落在远处虚空里,语气轻淡:“钓鱼很简单,把鱼饵放下去,等着鱼咬钩就是了。”
“小姐要钓鱼?”顾上还是没明白,怎么突然扯到钓鱼上了。
“不。”宝珍摇头,“我在等鱼上钩。”
顾上愣在原地,他自认不算愚笨,能跟着顾老爷成为心腹,心思向来活络。可在这位宝小姐面前,总觉得自己看不透。
从赈灾银案里她敏锐的洞察力,到戏文上的大胆,再到此刻这云里雾里的话……
宝珍在府衙又待了一上午,陪顾老爷用了午膳才回府。
刚进府,途径花园时,远远看见顾一澈和窦明嫣正在说话。
窦明嫣生得温婉,是宝珍见过最漂亮的女子,性子却爽朗大方,向来不拘小节。
可此刻站在顾一澈面前,她笑起来都带着几分收敛,说话也轻声细语的,全然没了往日的泼辣。
宝珍在远处站着,没上前,自然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。两人没聊多久,顾一澈便转身走了,只留窦明嫣站在原地,望着他的背影出神。
宝珍放轻脚步走近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:“明嫣表姐?”
“啊!”窦明嫣猛地转身,看见是她,拍了拍胸口,“宝珍,你吓我一跳。”
宝珍抿着唇笑,眼尾带着几分促狭:“表姐,我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了,你愣是没瞧见我呢。”
说着,她故意朝顾一澈离开的方向瞥了眼,拖长了语调问,“在看谁呀?”
窦明嫣脸一热,慌忙捂住她的嘴,拽着她往假山后没人的地方躲:“宝珍,你学坏了!”
手一松开,宝珍便凑近了些,眼睛亮晶晶的:“表姐,你是不是喜欢哥哥啊?”
“你……你不许胡说!”窦明嫣的脸“腾”地红透了,连耳根都染上绯色,偏她生得美,这副羞赧模样反倒添了几分娇憨。
宝珍哪会信,她察言观色的本事向来准。
方才窦明嫣望着顾一澈背影时那眼底的光,还有此刻这慌乱的模样,分明就是藏不住的女儿家心事。
她故意逗她:“哦?那我不说了。只是方才哥哥走的时候,好像还回头看了你好几眼呢……”
“真的?”窦明嫣下意识追问,话一出口又觉失言,赶紧别过脸,耳根红得更厉害了。
窦明嫣随即又落寞地低下头,声音轻得像叹息:“他才不会回头看我呢。”
宝珍有些不解:“表姐若是喜欢哥哥,大可以跟祖母说呀。祖母那么疼你,定会为你留意的。”
她在顾家四年,对顾一澈再了解不过,他性子端正,私生活干净得很。
既无通房,也不去风月场所,更没听说过有心上人,平日里不是读书便是去诗社,实在是难得的良人。
窦明嫣摇了摇头,眼底带着几分少女的怅惘:“你还小,不懂这些的。”
宝珍心里暗笑,她可不小了。
在清风寨那种地方摸爬滚打过来,男女间的弯弯绕绕,她比这深闺里的小姐们清楚得多。
不过她今日找窦明嫣,本就另有要事,便不再逗她,转而问道:“表姐,你的侍女金铃、银铃,是会武功的吧?”
窦明嫣点头:“是啊,她们姐妹俩身手不错,怎么了?”
“那表姐能把她们借我几天吗?”宝珍语气哀求。
窦明嫣虽有些疑惑,却没多问,她本就不是多心的人,性子单纯直接。
“好啊。”她爽快应下,“一会儿我回去就让她们去你房间找你。”
宝珍像模像样地给窦明嫣行了个礼:“多谢表姐。”
回到藏珍院,宝珍坐在窗边想了片刻,还是叫来了梅花和桃花。
“小姐。”两人应声上前。
“我问你们,”宝珍开门见山,“哥哥年纪也不小了,爹娘怎么从没提过给他定亲的事?”
梅花和桃花对视一眼,桃花先答道:“许是少爷一心扑在功名上,不想过早成家吧?”
宝珍又问:“那明嫣表姐和哥哥年纪相仿,为何不亲上加亲呢?”
她随口一提,却见梅花和桃花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微妙。
“怎么了?”宝珍不解,大户人家表亲联姻不是常事吗?
“小姐,”梅花压低声音,语气有些迟疑,“明嫣小姐……其实不是少爷的亲表妹,她是……”
桃花接过话头,脸上带着几分尴尬:“是……外室所生的女儿。”
“她……”宝珍也愣住了,“她不是姑母的女儿?”
梅花和桃花齐齐摇头。
梅花细细解释:“当年姑奶奶刚嫁去窦家没多久,就发现姑老爷在外头养了外室,那外室还怀了身孕。”
“就是明嫣表姐?”宝珍追问。
“正是。”梅花点头,“那外室原是京城销金窟的头牌,艳名远播,可也正因这出身,别说做正妻,就连当个妾室都进不了窦家的门。后来她难产去了,只留下明嫣小姐一个孩子。”
宝珍仍有不解:“既如此,祖母为何这般看重明嫣表姐?”
毕竟……她并非亲外孙女,却连来豫州都带着她。
桃花在一旁补充:“小姐有所不知,咱们姑奶奶心善,见明嫣小姐可怜,便接回府里亲自教养。姑奶奶自己膝下多年无子,待明嫣小姐,其实和亲闺女也差不多了。老夫人疼姑奶奶,自然也跟着疼明嫣小姐。”
宝珍这才彻底明白。
原来窦明嫣的出身如此尴尬,名义上是窦家独女,生母却是见不得光的外室。
这般身份,在讲究门第的大户人家,实在是处处受限。
怪不得,她连对顾一澈的喜欢都不敢明说。
宝珍挥了挥手,让梅花和桃花先下去了。
没过片刻,金铃和银铃便到了,两人身姿挺拔。
“宝小姐。”她们齐声行礼。
宝珍站起身,开门见山:“明嫣表姐应该跟你们说了吧?”
“是,小姐有何吩咐,我姐妹二人定当照办。”金铃应道,语气干脆。
“好。”宝珍点头,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,“我要你们去一个地方,只是……可能要委屈你们几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