宝珍起身,对着老夫人深深一礼:“经赈灾银、募捐这些事,宝珍早已与顾家绑在一处,祸福相依,断无分开的道理。”
老夫人重复了一遍,语气里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:“好一个‘祸福相依’。”
宝珍抬眼,神色郑重:“从今往后,祖母把我当亲人也好,当盟友也罢,我都认。”
老夫人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浅淡的笑意,虽轻,却打破了先前的疏离:“我倒是喜欢和聪明人说话,既如此,你且说说,顾家要如何才能重回京城?”
宝珍微微一笑,眼底闪着笃定的光:“祖母且等着看便是,这便是孙女给您的投名状。”
说完,她再次行礼,由云嬷嬷亲自送离寿安堂。
站在寿安堂外,宝珍轻轻舒了口气。老夫人这关,显然还没彻底过去。唯有真的帮顾家踏上回京的路,才能换来她真正的认可。
宝珍心情颇好地回了藏珍院,立刻让人去叫顾上。
上次一同查赈灾银的案子后,顾上对她的态度早已转变,不再处处防备。有些事,她确实需要通过顾上才能知晓。
“小姐。”顾上很快到了,躬身行礼。
宝珍直接问道:“并州知府杨立安,应该已经押解到京城了吧?”
顾上回道:“是的小姐,朝廷的判决已经下来了——杨立安处斩立决,家产抄没,其余家属流放三千里。”
宝珍手指轻轻敲着桌面,又问:“这么说,并州知府的位子空出来了,朝廷有说派谁接任吗?”
顾上摇头:“暂时还没下具体的调任文书,但廖大人在赈灾银案里立了大功,不少人猜会由他接任。”
“这样啊。”宝珍嘴角弯了弯,“那倒是不错。”
她忽然想起什么,抬眼问:“对了,于海呢?他怎么样了?”
顾上答道:“于海虽没直接参与盗窃赈灾银,但终究牵连其中,加上他本是豫州捕头却知法犯法,如今关在牢里,判了七天后问斩。”
七天后问斩?时间确实紧迫,看来得抓紧去见于海一面了。
夜里,宝珍独自站在窗前,望着天边一轮明月,手指无意识地敲着窗棂,思绪翻腾。
想让顾家重回京城,无非两步:一是建立声望,募捐之事已让顾家攒足了民心;二是要有实打实的功绩。
治理民生、兴修水利这类事固然是功绩,却太慢,远水解不了近渴。
惩治匪患也算,但豫州最大的清风寨早在四年前就被她端了,如今无匪可剿。
等钦差考察更是撞运气,她从不信“等”能等来机遇。
如此一来,便只剩最后一条路可走——而于海,正是这条路的关键。
第二日一早,宝珍去知意堂给顾老爷和顾夫人请安,正好赶上用早膳。
顾夫人一见她进来,便关切地问:“珍儿,听说昨日母亲跟你聊了许久?”
“嗯,祖母算是肯接纳我了。”宝珍含糊应着,没提她与老夫人之间的深层对话,更没提投名状的事儿。
“那就好,那就好。”顾夫人松了口气,脸上满是欣慰。
宝珍转头看向顾老爷,轻声问:“爹,今日我能跟您一起去府衙吗?”
顾老爷放下碗筷,有些诧异:“怎么突然想去了?”
“在府里待着闷得慌,想跟着去看看。”宝珍语气随意。
顾老爷想了想,她也不是头一回去府衙,便点头应允:“想去就去吧,到了那让顾上跟着你,别四处乱闯。”
用过早膳,顾老爷便带着宝珍和顾上往府衙去。到了地方,顾老爷还要处理公务,叮嘱顾上:“你带着珍儿在附近转转,照看仔细些。”
“老爷放心。”顾上应道。
顾老爷一走,宝珍便对顾上说:“走,我们去牢房。”
“小姐是要见于海?”顾上立刻反应过来,快步跟上她的脚步。
“嗯,有些事得问过他才能确定。”宝珍脚步没停,她上次为查赈灾银案去过牢房,对这里并不陌生。
两人很快到了牢房外,守门的官兵立刻拦了上来。
顾上上前一步,沉声道:“顾大人有公务要问于海,特意让我过来问话。”
顾上是顾老爷的心腹,府衙里无人不晓。官兵听了这话,果然没再多问,立刻侧身让开了路。
顾上提着一盏油灯走在前面,昏黄的光线下,石阶湿滑难行。“小姐慢些,当心脚下。”
“于海关在第几层?”宝珍问。
“最底层。”顾上答。
两人很快走到尽头,这正是当初于海关押顾老爷的那间牢房。
宝珍站在牢门外,看向角落里缩着的人。于海蓬头垢面,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,浑身透着一股死气。
“于海?”宝珍轻唤一声。
里面的人毫无动静。
她又道:“并州知府杨立安的判决下来了,你不想知道吗?”
于海终于动了,僵硬地抬起头。他双眼布满红血丝,直勾勾地盯着宝珍,在昏暗的牢房里显得格外瘆人。
换作寻常闺阁女子,怕是早已吓得魂飞魄散,可宝珍不是寻常的闺阁女子,寻常的闺阁女子也不会来这儿。
宝珍只是静静地站着,目光平静无波。
于海盯着她看了半晌,像是终于认出了人,喉咙里发出一阵嘶哑的气音:“是你……”
“是我。”宝珍站在原地,神色平静。
于海重新闭上眼,往墙上一靠:“盗取赈灾银的罪名,该是什么下场,我心里清楚。”
宝珍勾了勾唇角:“你清楚?所以你故意抓走顾大人,又诱导那二十一人自尽,为的就是替杨立安脱罪,对吧?”
“早已结案的事,再来问我做什么。”于海动了动,身上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哗啦声。
宝珍往前凑了两步,声音压得更低:“你知道这罪名的厉害,杨立安会不知道?那你说说,是谁把他推下这深渊的?”
身后的顾上猛地抬头,满脸震惊,这话是什么意思?
于海睁开眼,眼底一片浑浊:“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。”
“听不懂也无妨,就当我胡言乱语。”宝珍转身要走,走出两步又停下,轻声道,“可惜了杨大人的家眷,流放三千里,无依无靠的,怎么熬得过去?听说他最小的女儿才六岁呢。”
于海的手猛地收紧,铁链被攥得咯吱响。
宝珍转头看他,笑意里带了几分冷:“你若没被抓,或许还能帮着打点一二。只可惜……现在怕是没人敢伸手了。我倒是听过个成语,叫斩草除根。”
于海的呼吸骤然粗重,胸口剧烈起伏,牙齿都在打颤,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。
宝珍故作懊恼地敲了敲头:“哦,我说错了。斩草除根是除祸根,以防后患。杨大人这情况,该叫狡兔死,走狗烹才对。”
宝珍说完,转身就走,没给于海任何反应的余地。
顾上赶紧追上去,压低声音问:“小姐,您刚才那些话……到底是什么意思?”
宝珍没直接回答,目光投向前面。
“珍儿来了?”廖鸿昌正好从回廊那头走来,看到他们便停下脚步。
“怎么跑到牢房这边来了?这里鱼龙混杂,多危险。”
宝珍笑了笑,应声:“廖大人好。听说于海再过几日就要问斩了,想着来看看。”
廖鸿昌眉头微蹙:“一个将死之人,有什么好看的?”
“常言道,鸟之将死,其鸣也哀;人之将死,其言也善。”
宝珍语气轻松,“说不定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