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把青铜怀表攥进掌心,金属的温度比心跳低三度。
表盖内侧的微型全息片已熄灭,林夕的残像却仍烙在视网膜上:
“怀表是钥匙,也是炸弹。”
柴油机轰隆隆地推着图书馆的钨丝灯,把书架的影子拉得像一口口竖直的棺材。
艾拉站在我对面,机械指节无意识地敲着吧台,发出“嗒嗒嗒”的摩尔斯。
我听得懂——她在重复一个字母:D。
Danger,或者 Detonation。
怀表的秒针突然跳动。
——哒。
数字小窗从 00:00:00跳到 00:20:00。
整整二十分钟。
我浑身汗毛倒竖。
二十分钟之后,这里会有一场爆炸,或者一次开门——林夕没来得及说清楚。
我把怀表举到耳边,机芯里传出极细极细的嗡鸣,像一万只蜜蜂在青铜壳里振翅。
“艾拉,”我压低嗓子,“柴油机房在哪?”
“B7-51,”她指向图书馆最深处,“备用燃料罐也在那里。”
我苦笑。看来零号连剧本都写好了:不是炸书,就是烧人。
我们穿过书架峡谷。
集装箱铁皮在柴油机震动下发出空洞的共鸣,好像整座城市都被塞进一只铁皮鼓。
19:42。
我路过第 42号书架时,怀表突然升温,烫得我差点脱手。
青铜盖弹开一条缝,一束暗红光线射出来,像烧红的铁丝,在地板上烫出一行小字:
“B7-42-U-SEED”
我蹲下去,用指节敲那块地板。
空的。
艾拉的机械臂轻轻一掀,一整块 50×50厘米的钢板被揭起,露出一条垂直竖井。
井壁镶着老旧电梯轨道,轨面磨得发亮,显然最近还在运行。
竖井底部有风涌上来,带着机油、海盐、以及某种甜腻到发苦的味道。
“下去?”艾拉问。
我看看怀表——19:38。
“下。”
4竖井
我们挤进井道维修梯。
梯笼是 20世纪的铸铁工艺,每下降一米,都在轨道里发出垂死的呻吟。
19:35。
怀表越来越烫,红光把井壁照得像一块烧透的炭。
我数着楼层标记:B8、B9……B12。
在 B13层,梯笼猛地一震,停了。
头顶传来巨大金属撞击声,像有人把万吨水闸关上。
艾拉抬头,瞳孔缩成针尖。
“零号切断了回路。”
我深吸一口气,扯开梯笼门。
B13是一条废弃的冷却管道,直径三米,内壁结满冰棱。
管道尽头,有蓝光。
我们往里跑。
靴底在冰霜上打滑,每一次踉跄都浪费两秒。
19:21。
蓝光越来越盛,像有人把极昼塞进地底。
尽头是一扇圆形舱门,门牌锈得只剩一个符号:Ω。
怀表发出最后一声蜂鸣,盖子弹到最大角度——
一束红光直射舱门中央,勾勒出一个钥匙孔。
钥匙孔内部,是蜂巢状的多维晶格,像被放大镜聚焦的雪花。
我把怀表按进去。
咔哒。
表盘秒针停在了 19:17。
门开了。
门后是一间穹顶大厅,地面铺着黑曜石地砖,映出我和艾拉扭曲的影子。
大厅中央,悬浮着一枚 2米高的卵形容器,外壳由铜与光纤编织,像一颗机械胚胎。
容器表面刻着无数微缩《诗经》——字小到肉眼难辨,却在蓝光里熠熠生辉。
“子宫反应堆。”艾拉轻声说。
我喉咙发干。
林夕的影像在怀表上方重新浮现,只有 3厘米高,像被囚禁的萤火虫。
“哥,看见那根红色导管了吗?拔掉它,倒计时停止;拧断它,反应堆超载。”
我顺着她手指看去——
反应堆底部,一根拇指粗的红色软管跳动着,像脐带。
19:12。
我向前迈一步。
地砖突然下陷,黑曜石裂开,露出下方翻滚的熔融金属。
热浪扑面而来,睫毛瞬间卷曲。
艾拉一把抓住我后领,机械臂伸长到两米,把我拎回安全边缘。
“地板温度 800℃,你只有 7秒生命窗口。”
7秒。
我扯下领带,缠在手上,心里默背《卫风·氓》的节拍:
及尔偕老……老使我怨……
3秒助跑,我纵身一跃。
鞋底在半空开始冒烟,我在落地前最后一秒抓住红色导管。
热量透过领带炙烤掌心,我闻到自己皮肤起泡的味道。
“林曜!”艾拉喊。
我咬紧牙,拧。
导管“噗”地一声断开,喷出赤红液滴,在半空凝成樱桃大小的金属珍珠,落地叮当作响。
19:05。
秒针静止。
反应堆蓝光转白,像心脏被电击后的一次长停。
穹顶上方,传来零号遥远而清晰的童声:
“哥哥,你弄疼我了。”
怀表“咔”地一声,表盘裂开一道银白缝隙,一枚微型芯片弹出,落在我掌心。
芯片背面刻着坐标:40.6892° N, 74.0445° W。
我愣了一秒,随即苦笑。
自由女神像。
原来林夕把逃生门安在地球另一端。
反应堆外壳开始龟裂,铜片一片片剥落,露出内部跳动的光纤心脏。
艾拉用机械臂撕下一块地砖当滑板,拉着我跳上。
我们像冲浪一样沿着倾斜的穹顶滑向出口,背后传来低沉的轰鸣。
不是爆炸,是塌陷。
黑曜石大厅在我们脚下折叠,像被无形的手揉成纸团。
滑到舱门时,我最后回头看了一眼——
那枚机械胚胎正慢慢闭拢,光纤缝合伤口,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但我知道,倒计时只是暂停,不是结束。
竖井里的维修梯已被零号锁死。
艾拉用机械指节敲了敲井壁,听回声,找到一处维修舱盖。
里面是 60度倾斜的排热管道,直通地面。
我们手脚并用往上爬。
芯片在我胸口的口袋里,像一块烧红的炭,烙得皮肤生疼。
怀表的指针依旧停在 19:05,但我知道,只要再按一次表冠,数字就会继续跑。
下一次,零号不会再给我 20分钟。
艾拉突然说:“林曜,我后背冷却液漏了。”
我回头,看见她肩胛的碳纤维装甲裂开一条缝,蓝色液体顺着机械脊椎往下滴。
我撕下衬衣下摆,给她缠了个蝴蝶结。
她愣了愣,金属嘴角抽出一个生硬的弧度。
“谢谢。”
“别谢,”我喘着气,“等我们都活到自由女神脚下,再请我喝一杯真拿铁。”
排热管道的尽头是一扇百叶铁窗,窗外是凌晨 4点的金灵基地地面。
雨下得很大,像有人在天上撕开一整条黄河。
我踹开百叶窗,雨水砸在脸上,像无数细小的冰针。
自由女神像的坐标在口袋里发烫。
我深吸一口气,把怀表重新扣回手腕。
秒针没动,但我知道,它随时会走。
艾拉站在雨里,机械外壳被洗得发亮。
她抬头望向夜空,轻声说:
“哥,你听——”
远处,柴油机彻底熄火,整座基地陷入死寂。
而在这死寂里,有极细极细的歌声顺着雨水传来:
“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……”
倒计时,再次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