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五)冷雨(1 / 1)

派对散场后的夜风裹着凉意钻进车窗,时矜斯点燃一根烟,烟雾直沁肺腑。他指尖在与陆凌枝的聊天框上悬停许久,终于敲出几个字:我拿了冠军。

盯着消息里的“对不起”和“我爱你”这几个字许久,他只是逐字删掉了将要发送的文字。

只发了句〔没事。〕

发送键按下去的瞬间,胸腔里那股子憋闷没散,反倒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,不上不下的。是盼了场空的躁,还是早已预知的释然,他懒得琢磨,反正都没意思。

退出聊天框,他习惯性刷新朋友圈。

陆凌枝更新动态于十小时前,那会儿他正在比赛。

九宫格,一些食物和A城的风景中,中间那张格外扎眼:空旷的钢琴房里,陆凌枝绑着松散的低扎发,温柔宠溺地看着弹钢琴的小女孩,那是她的女儿。

那孩子完美继承了陆凌枝的美貌,五官精致,皮肤白得透亮,笑容纯真清澈,一看就是在爱里泡大的小孩。

看着这个和自己眉眼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小孩被自己母亲爱着,他心里忽然生出某种奇异的错位感,幻想着自己是那个小孩。可代入的念头刚一涌起,内心就瞬间被酸涩淹没,这酸涩如同春日里的冷雨,雨滴不是单纯的水,而是带着苦意的针,细密地扎在肌肤上,是一种灵魂被反复揉搓,却找不到痛苦根源,只知道是疼。

他不怨恨陆凌枝组建新家庭,更不会去讨厌她的新小孩。如今的一切正是他许多年前盼的,他盼着自己的母亲摆脱禁锢,哪怕不是那么爱他也行。

要怪就怪自己不是个讨人疼爱的,到哪都是个异类。

陆凌枝家境不算特别优渥,母亲是爱尔兰人,父亲是个有点名气的作家,当初下嫁给时铭修,纯粹看上他长得帅,油嘴滑舌,家里还有点小钱。两人最初是有爱的,直到陆凌枝发现时铭修和前妻有过一个孩子,这段感情开始出现裂痕,在后来,时矜斯出事了,这段感情算是彻底烂完了。

婚后两三年,时铭修就暴露本性了,对家庭不闻不问,整日在外花天酒地。陆凌枝吵过、闹过,但始终都没用。为了让丈夫收心回归家庭,她病急乱投医,将年幼的时矜斯塞给时铭修照料。

时铭修哪会管?带他去的都是些乌烟瘴气的局。一开始只是给孩子灌酒,后来就教些不该学的。时铭修就在旁边看着,眼皮都不抬——他打心眼儿里嫌这个儿子碍眼。

常在河边走,哪有不湿鞋。

偏偏时矜斯小时候又生得漂亮。

有一次时铭修没看住,时矜斯就被当中一个恋童癖老头拽走了。没真怎么样,可那拖拽、撕扯、舔舐……足够在一个七岁小孩心里刻道疤,轻轻一碰,里面狰狞的血肉就会炸出来。

自那以后,时矜斯经常被困在噩梦里,梦里全是那些脏东西。

陆凌枝把他带走了,带到了樊州——一个时铭修找不到的地方。

时矜斯在陆凌枝和外公外婆的爱里病情逐渐好转,度过了幸福安稳的三年。那三年,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温暖篇章。

然而,命运的齿轮总是向着更加恶毒的方向咬合,2007年,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,无情夺去了两位老人的生命。

陆凌枝是独生女,父母离世后,她在世上除了一个儿子再无其他亲人。

时矜斯知道,那座为他遮风挡雨的港湾已经坍塌,往后的日子,他必须更懂事,更坚强。他很少哭,努力像其他正常小孩一样生活自理,甚至想尽办法给予母亲情绪价值。

在这一年的圣诞节,也是时矜斯十岁生日这天,时铭修闯进了他们温馨的家,皮鞋碾过放在门前的生日蛋糕——烘焙店清早才送来的,还没来得及放进冰箱。

蛋糕上的巧克力被碾成浆液,那块写着“生日快乐,爱将永远伴随你”的贺卡被踩烂,混在奶油里。

殊不知,那模糊不清的“爱”字,将贯彻他一生。

他蜷在衣柜里,掐着懦弱的自己。

外面吵得像索命,时铭修掐着他妈下巴,骂她不知好歹。他妈哭着喊“离婚“,时铭修就笑,把全家福摔得粉碎。

……

陆凌枝抓起地上的碎相框砸向男人,碎玻璃擦过他的额角,“当年要不是你带他去那种脏地方,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。”

“那个胆小鬼在哪呢?为什么不出来见我。”时铭修抹了把额角的血珠,走到陆凌枝面前,捏住她下巴,迫使她抬起头看自己。

“他不想见你,你不配做他的父亲。”陆凌枝被掐得偏过头,歇斯底里地咒骂着时铭修的无耻,“你把我的孩子害成这个样子,又背着我养你和你前妻的孩子,你要脸吗?时铭修!”

“看看你现在的样子——”时铭修皮鞋碾过地上的相框碎片,愈发笑得癫狂,“没了我,你连你父母留给你的念想都守不住,你父母在天上看着不知道得多伤心,话说他们也不想看到你孤苦伶仃一个人吧,所以,你跟我回去吧。”

“回哪?回你那牢笼?”

“我那怎么会是牢笼呢?说实话我挺恨你父母的,要不是他们教唆,你哪来的勇气离开我,跑到这么个偏僻的鬼地方。”

陆凌枝气得眼眶发红,“我的人生全毁在你手里了!你死也抵了。”

这话一出,时铭修疯了一般拖起陆凌枝,面目狰狞瞪着她的眼睛:“要不是我,你永远只是个含着父母金汤匙长大的花瓶。是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现实,该谢我!”

“你能不能去死……”陆凌枝又悔又恨,声音染上哭腔,“时铭修,原来你从来就没想过我好。”

“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,凌枝,你只能跟我走了。”时铭修松开手,指腹擦去她眼角的泪花。

“你滚,我希望你去死!”

“凌枝,我爱你,我们还有阿矜不是吗?那是我们爱的结晶。”

时铭修永远看不见自己毁掉的东西混着谁的眼泪,当年时矜斯出事,陆凌枝整日以泪洗面,患上的精神疾病到如今仍需要药物维持。

但时铭修口中的爱是真的,他爱,他都爱,他的爱是黏腻的虫卵,会在阴暗里慢慢生出蛆虫,残蚀掉一切鲜活的东西。

直到听见自己的名字从时铭修口中溢出,他胃里恶心了一下。他并不想成为时铭修困住陆凌枝的筹码,于是他从衣柜里出来,走下阁楼,每一步都像脚上栓了个铅球。

楼下客厅一片凌乱:沙发被掀翻,茶几被砸碎,外公外婆和他的照片碎了一地,陆凌枝蜷缩在墙角。

他到厨房拿了把水果刀,冰冷的刀刃抵在掌心,他分不清这把刀最终要对准谁。当窗户上映射出自己鬼一样苍白的脸时,无力感顿时遍布全身,他闻到刀刃上的果香,那是陆凌枝清早给他削平安果时留下的。

“我跟你走,但是你要跟我妈离婚。”他学着电视里那样把刀刃贴到脖颈的皮肤上,声音抖得像枯枝上的叶。

“终于肯露面啦?”时铭修看他像在看一场拙劣幼稚的儿童剧,“啧啧啧,跟你妈学的吧?动不动就拿这下作手段威胁我,当年她拿自杀威胁我别出去鬼混,可比你有魄力多了。”

这话直往一个十岁小孩心里扎,羞愧烧得他脖子发烫,刀刃真压出了血痕。

他妈扑过来,夺过刀扔到地上,反手就是一耳光落在时矜斯脸上。

“啪——”陆凌枝手指还在发颤——这是她第一次动手打孩子。

“谁教你的!”

没有人教他。他只是天真地以为这样做了,那个畜牲就能放过他妈。

他太怕成为他妈的累赘了。

灼烧般的痛感顺着他薄薄的脸皮爬上太阳穴,时矜斯仰起脸,睫毛上的泪珠还凝着未落,他不明白陆凌枝为什么要打他。因为他在给他妈一地鸡毛的婚姻添乱。

但是此刻他还是没出息地渴望得到一个拥抱,一个足以碾碎他骨头的拥抱。

““你想死怎么不早点死?“他妈红着眼骂他,“我养你这么大,你就这么糟蹋自己!“

陆凌枝的话令时矜斯感到陌生,记忆中会为他擦眼泪,对他说“妈妈从不后悔生下你,我只后悔嫁错了人”的母亲,此时此刻被时铭修“杀死”了。

吸进肺里的空气又冷又刺,只有脸颊是烫的,烫得几乎要烂掉。

他恨死时铭修了。

时铭修心里很清楚,这个孩子永远都不会和自己一条心,但是无所谓,他带走时矜斯并非出于爱,他只是不想被外人戳脊梁骨,指责他既抛妻又弃子。

其实弃不弃子他无所谓,他真正舍不得的是陆凌枝。

但是在当下,他只有通过夺走时矜斯,让陆凌枝留有念想,往日重新回到他身边,任他摆布,满足他那变态的掌控欲。

不过现实并未如他所愿,在时矜斯的生死威胁下,他与陆凌枝离了婚。之后陆凌枝便销声匿迹了,直到一年后他才知道陆凌枝去爱尔兰了,和一个华侨结了婚,有了女儿。

但是他接走时矜斯那年,也迎来了命运的大转弯。

他是富贵命。

当时,有个珠宝产业因经营不善正寻求收购,时铭修嗅到了其中商机。

彼时,时铭修的兄长在东南亚意外死亡,时老爷子不得不把希望给予在他身上。他利用时老爷子的信任,窃取了时家大量资金,他心里清楚,收购那家珠宝企业是一场豪赌,是将整个家族的命运视作赌注。

但是他赌赢了。

凭着心狠手辣的行事风格和独到的商业眼光,珠宝产业很快起死回生,时铭修也一步步成为利益场上令人敬畏的存在。

时家从商多年,在时铭修这一辈,达到了鼎盛。

如今整个洛港,珠宝行业,时家一家独大。

这个世界有时就是这么荒诞,像时铭修这样的人,借着残忍总是更容易成功,福报总是比报应先降临,命运的天平似乎总是向自私自利的人倒。

时矜斯往后的成长,是血肉模糊的,父爱已经在他生命里烂成流脓的腐肉,母爱更是像断了线的风筝,飘在可望不可及的高空。

无数个发病的夜里,他总觉得自己掉在深渊里,童年的尖叫在耳边绕。得使劲掐自己,才能好受点。时铭修嫌他烦,动不动就往精神病院扔,他每次都装乖,早点出来。

他知道,精神病院去多了,会变真精神病的。

他没病,只是太渴求被爱。

他曾尝试过在时铭修身上获得爱,十二岁那年,他把满分奥数试卷递到时铭修的办公桌上,得到的却是试卷被扔进碎纸机,“你怎么这么贱?这么想得到我的认可?”

时铭修如果爱每一个人,那么最不爱的就是时矜斯,恨他长得太像陆凌枝。又或许,是恨当年被他逼着离了婚。但是又不能扔,毕竟是自己的种。

被爱的渴望在时矜斯心底长成荆棘,扎得他生疼,又拔不掉。

15岁那年跟着其他富家子弟混进地下赛车场,一切才稍稍被改写。他只知道,引擎的轰鸣声能盖过童年的尖叫。

别人是玩车,他是玩命。每一次转弯,火花四溅,稍有不慎就会车毁人亡。这种无限接近死亡,灵魂脱离躯体的快感,能让他真切地感受到自己鲜活的心跳,每一口滚烫的呼吸,都是活着的证明。

成年后,他终于成了正规赛车手,不变的是他依旧是赛道上的亡命徒,“不怕死”是他最狠的天赋。

成为正规赛车手不过短短八个月,他已垄断了洛港近半年所有的冠军。下一场硬仗,是明年二月的省赛,为此他推掉了今后所有小型比赛,用剩下七个月时间专心备战。

思绪回笼,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。

天已经亮了。

在冰冷的时家,他是玩世不恭的浪荡子;在外人眼中,他是疯狂的赛车天才。但是爷爷时裕渊能看透时矜斯只是以顽劣的表象,掩盖内心的荒芜。算算日子,也有些日子没回去了,顺便看看他老人家。

他就很少回时铭修的房子,不是泡在赛车馆就是在外面疯玩,玩到哪住哪。

因为那里对他而言,不过是华丽的牢笼。

今儿回来,倒赶上热闹。豪车一辆接一辆往里开,管家李正德站在门口迎客。

时矜斯跟着那些车开进庄园,把车停在专属车位,从车上下来。

李正德回头一眼就看到有些日子没见着的小少爷,他笑着迎上来,“少爷,您回来了。”

“李叔,今天什么日子啊,家里怎么来这么多人?”时矜斯见这热闹场面,有些狐疑。

李正德笑了笑,“少爷,今天是老爷为了庆祝咱家珠宝企业再次拓展市场,垄断整个洛港市,特地举办的庆祝宴,请了好多各界名人呢。老爷刚出去接贵客了,老太爷在家。”

时矜斯嗯了一声,没多问。跟老爷子打了个照面,就上了楼。

偌大的别墅有七层,一楼是厨房餐厅和迎客大厅,二楼是一个独立的大客厅和一些佣人的房间……他房间在五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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