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当下的情形有些诡异，但是尹阑舟已经快要支撑不住。她正要探出水面去喘口气，身子却突然一沉。
水底卷上来一股强大的吸力，让她不受控制地往更深处坠去。
她想要加快向上游的速度，可下头就好像有一只手，拽住了她的脚腕，轻易化解了她所有的挣扎。
她敏锐地察觉了异常。
水底有东西。
这么一想，她停下了动作，静静看着身子离潭底越来越近。
脚尖已经碰到了底下的鹅卵石，可是尹阑舟没有任何踩到坚实之物的感觉；她看着自己的小腿都没进了石堆中，可是这堆石头像是软绵绵的云彩般，根本无法触碰到。
这不是真正的水底？
尹阑舟来了精神。她把身子调了个个儿，向下游去。
当她的手摸向那些石头时，却直接从中穿了过去。
她加快速度，穿过整个潭底，面前竟出现了一个全新的水域。
尹阑舟抬头看着顶上被水波扭曲了的月亮，总觉得这地方好熟悉。
她憋着一口气向上游，终于从水面钻出，看清外面的景象时，她愣了愣。
假山·树木·不远处的影壁……
和无心宗别无二致！
潭底还有一个“无心宗”，它们就像镜中和境外的世界般存在着。
这是怎么回事？
这里的其他人和物，也和无心宗一样吗？
尹阑舟拨动水面，向岸边靠去。
她摸上石块，正要爬上去，身后却突然伸过来一只手，挽住了她的膝弯，将她整个人托了起来。
她扶着那人的肩膀，借力上了岸。刚刚在岸上站稳，回头一看——黑衣墨发，不是梁河鹭还能是谁？
少年扶着石块翻坐上岸。他浑身湿透，贴身的衣物更勾勒出那截劲瘦的腰。
尹阑舟哪见过这场面，一时间盯着他发丝间落下的水滴出了神。
水滴……
她反应过来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，又摸了摸头发，发现身上竟都是干爽的，没有半分下过水的痕迹。
“刚刚情势太紧急，只来得及给你掐个避水诀。”梁河鹭正在用内力烘干衣物，却还不忘对着她笑：“你身上有伤，碰不得水。”
尹阑舟挑眉——她还以为这人拉着自己跳水那会儿，已经把这事忘了呢。
少年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灰：“不用感动，我是怕你这伤回去又让人发热，到时候你跟华朔梨解释不清楚，会把我供出去。”
尹阑舟隐晦地翻了个白眼。
面前这人指间夹着顺手薅下来的草叶：“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？”
尹阑舟摇头。
他往边上垂柳身上一靠：“我也不知道。当时水流慢下来了，我就想去水底看看，是有什么东西在那。”
“可是沉下去后，就有一阵强力把我往下拉……接着就到这了，我刚变回人，就看到了你。”
尹阑舟点头。
“这种类似于境内幻域的东西，我在书里看了不少，但是眼下这个属于哪一种，还得要我们知道更多后，才能判断。”
尹阑舟蹲下，捏着小树枝在地上写字：我们可以跳下去，原路返回吗。
梁河鹭捻着手中的草叶，啧了一声：“在这种地方，我们得想个办法，保证顺畅地交谈。”
尹阑舟丢了树枝，仔细想了想，偏头掐下一根发丝，上前将其环在了梁河鹭的手腕上。
他垂眸看着她把发丝打好结，抬起手，在月光下晃了晃。银辉在发丝上一闪而过，他突然就听见了尹阑舟的声音。
“都说头发是用心血滋养的，我在上面施了个咒，你能听见我的心声了吗？”
梁河鹭听着耳畔的声音，看着尹阑舟没有张合的嘴唇，似乎是有些惊奇，顿了一会儿才答道：“能听见。”
他轻咳一声，瞟了一眼地上的字：“未必可以。有些幻域分出口和入口两个与外界连通之处；我想，我们得先搞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，才有对策。”
他眨了眨眼：“况且，你难道不想知道，这宗门里连我都不知道的地方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吗？”
尹阑舟抿唇看着他。
倒是也有道理。
这个地方出现在梁崇竹取玉的潭中，说不定也可以给她一些线索，帮她再确认一下他的药师身份。
“走吧。”
二人转身，往下山的方向走去。
绕过影壁，回到素祠，一切都和无心宗没有区别。
“祠铃！”
看到了素祠的大门，梁河鹭几步跨上门前的石阶，想找到那个嵌在门上的团子。可是不光叫着没有回应，这里的门上也是空空如也。
“说不通。”
他转身，对着跟上来的尹阑舟道：“祠铃是用来看顾和守护祠堂的，绝不可能被取下。”
“第一处不同。”
她皱眉：“还有第二处……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，我们当时在素祠门口遇到时，山下是很吵闹的。”
“确实，那些外门弟子入夜了也会在山下嬉闹玩耍……”梁河鹭话说了一半，却生生停住了。
因为此刻，周遭寂静无声；那些本应传上来的笑闹声根本没有出现。
他扭头透过树影向下看去，偌大的宗门没有亮起一盏灯，连片的屋舍看不清全貌，在幽暗诡异的月辉下像蛰伏的野兽。
“没人？”他有些纳闷地转过身，目光却落在一座法殿之后，久久没有移开。
尹阑舟顺着他看着的方向看去——高高的屋顶后，竟然散出了暖融融的灯光。
这是此刻，唯一亮着的灯。
“那是崇竹老头的住处。”
梁河鹭嘟囔着，尹阑舟却觉得有些崩溃。
堂堂宗主，为什么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住？早知道就去他门口蹲点了，也用不着一番劳累还掉到这个底细不明的地方来。
“去看看。”
她抬脚朝着灯光走去。
绕过法殿，梁崇竹的住处就展现在两人面前。屋内的烛光透过窗纸，洒在高高的石阶上。
梁河鹭正要上去，却被一把拉住。
“四周都没有光亮，唯有这里有灯光，你不觉得奇怪？这里不是真的无心宗，小心为上。”
两双眼对上，一合计，决定换个方向，去窗边看着。
两人小心翼翼地摸上台阶，靠近窗子。出乎意料地顺利——窗子是支起来的。尹阑舟顺着窗缝看进去，博古架，书桌，屏风……但是并没有人的踪迹。
她正有些疑惑，却突然听得梁河鹭压着声音道：“有人。”
屏风后的烛火抖了抖，在其上映出一个影子。
看着那道影子动了，尹阑舟便盯得更紧。直到它越来越靠进屏风的边缘，再接着，一个人走了出来。
黑色的斗篷宽大，蒙住了这人的大半张脸，只能看见他脸上银色面具的一角。
梁河鹭咦了一声：“这是我爹？”
尹阑舟的心却猛地往下一坠。
是药师。
这就是，她要找的药师。